爱恨封棺
爱恨封棺
序.
雪落满整个皇城的时候,杨家的牌匾已经被踩的破烂,字都已经模糊。
杨宁跪在那块匾额面前,蓦地红了眼。
他身边的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再看不下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杨宁没忍住眼泪,转过身抱住他的腰,痛哭失声。
壹.
长京是个大国,两百余年来子民温厚,王室清廉,官僚皆一心向民。
长京的大半疆土是杨家打的,杨家上推五代皆是忠良。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
杨家幼子八岁生辰当日敌国攻入长京直取皇城夺下主权,江山迅速易主,杨家举家惨死。
杨宁在那个时候在仆役掩护下出逃,八岁大的孩子策马逃出了长京,带着满腔的绝望。
他跑了三天,三天里不眠不休满身尘灰,最终跑到了清凛山下被追兵追上。
马匹被箭射中,他从马上滚下来,一身的狼狈。
他躺在地上看着追兵抽出刀大笑着往他身边走,看着他们活动着手腕看向自己的目光像待宰的猪。
他伸手遮住了有些刺眼的阳光,嗤笑着等死。
苟活三日,但愿长姐父兄未先一步过奈何。
——铮!
撞击声平地而起,随之而来的是接连的惨叫和骂声。
谁?
莫名获救,杨宁诧异睁开眼便见到他这辈子的盛景。
白衣似雪的人离他极近,背对他负手而立,周身都是浅淡的香气。铂金色长发伴着风微微拂动,长袖一挥便是成刃的竹叶簌簌破空,直直穿透人喉。
不远处的追兵已是横尸一地。
那人转过身看到杨宁微微挑起了眉,一双相当罕见的紫瞳隐有流光。
凤眸银睫,长衫如雪。
杨宁看着人对自己伸出了手,薄唇微启解释一般开口。
“清凛山下不得杀生。”
杨宁木讷伸手握住,愣愣的点头。
人间绝色。
清凛山,浮空修道仙山,分五峰,一峰一主。终年云雾携灵气萦绕。第一修仙大门,八年一试,各峰首选出出色弟子后汇聚清泓峰大比,胜者可得上品法器,入选真传弟子。
五峰五主,掌门所持清涟峰,次位落月清泓峰,再为清泠,清沐,清冷无主三峰。
杨宁一路恍惚被领着上了清凛山见了掌门扣了头拜了师,待到掌门应声时方回神。
落月站在他身边和掌门说话,没什么表情,却依旧美艳。
掌门打量片刻杨宁笑吟吟对落月开口,眼里满满的戏谑:“落月,当初是你自己定的清凛山下不可杀生。”
落月面无表情:“他们想杀杨宁。”
掌门继续说道:“可是你的确是打破规矩了。”
落月面无表情看了掌门一眼:“我杀可以。”
掌门莫名其妙就笑的直不起腰,落月没搭理他,转身走了。
杨宁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是你师叔落月。”
掌门还在笑:“修的是无情道。”
杨宁没管什么是无情道,看着那背景消失才垂下了头。
得过且过,本就不该奢求更多。
贰.
白驹过隙,八年时间弹指间。
清凛山大比在即,向来不靠谱的掌门把自己进步快到可怕的真传弟子扔一边外出云游,临走前把把杨宁塞给落月潇洒甩袖就御剑下山,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落月和杨宁无言对视了一会儿,一个冷淡一个火热,都没说话。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落月收回视线递给杨宁一卷功法,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简洁明了开口:“不懂问我。”
杨宁应下,收回了炽热到几乎灼伤人的目光。
落月没再理他,离大比还有一个月,他很忙。
杨宁和落月相处了一个月,渐渐有点力不从心。
他清晰的知道自己对落月怀着的想法,可是他搞不懂落月为什么如此的,冷漠。
就像一个机器,他认为该做的,不管这事性质是善是恶他都会做,哪怕是杀人;他认为没有必要做的,不管这事本身多么惨痛绝望他都不会做,哪怕有濒死的人匍匐在地上哀求。
你无法讨他欢心也无法看到他笑,你只会在一场又一场精心计划后他淡漠的眼神里败下阵。
杨宁给他种了一院的桃花,灵力不要命的用硬生生提前催开了一院花树,落月看
到只是淡漠看了他一眼。
因为这种事没必要。
杨宁因为有人说落月冷面冷心而把人痛斥顺便打了一顿被人师傅找上门,落月彼时正在擦剑,顺手一挥把人师徒斩于剑下轻飘飘换了条布继续擦剑。
因为他们找事,不该活。
可是他又总是给他希望,他练功累了他会给他擦汗,他写错了字他会手把手的用暧昧的距离教他重写,会在他发热时亲手煮药再端过来喂他。
可是杨宁不知道,落月做这些只是因为他觉得有必要。
因为他的师傅对两位弟子一视同仁,自小当成孩子养大,他觉得师傅对自己的是对的,所以他也这么对杨宁。
他的行事标准单纯到残忍。
大比当天落月在浮座上看着杨宁一路气势如虹轻易胜出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在杨宁炽热的目光下微微点了点头。
因为有必要。掌门说过弟子需要夸奖。
杨宁眉眼弯弯的领了法器跟着落月回清泓峰,整个人恨不得黏到他身上。
杨宁想,只要他够努力,只要他肯努力去改变落月的准则和想法,那落月早晚会动心。
他修为高,他只要愿意再过几年成为峰主也不是问题,他不缺时间,落月也不缺时间。
他有的是时间来努力。
日子平淡又索然,直到某天落月叫他过去。
“下山?”
杨宁诧异。
落月颔首:“带你回一趟杨家。”
叁.
他们整理了几日,安排好了大小事务,下山时恰逢雪天。
杨宁给落月裹了大氅,落月想了想,揉了把他的脸。
因为有必要夸奖,不会说,那就揉一把。
杨宁受宠若惊。
雪落满整个皇城的时候,杨家的牌匾已经被踩的破烂,字都已经模糊。
杨宁跪在那块匾额面前,蓦地红了眼。
他身边的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再看不下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杨宁没忍住眼泪,转过身抱住他的腰,痛哭失声。
落月任他抱着顺便把大氅往他身上盖了盖,斟酌片刻反手搂住了他,生疏的拍着他的背权做哄他。
因为大氅是他给披的,所以要给他也盖一盖,因为弟子哭了,师傅有必要劝哄开导。
虽然是暂时的师傅。
一个温热的拥抱,却不含任何感情。
落月举着笔沾了金色的粉墨,把匾额的字一寸寸描过去,然后重新装裱的牌匾,让杨宁带回了清凛山。
因为弟子有点难受,师傅有必要想办法让他开心。
掌门回来的时候恰巧和他们碰上,彼时掌门刚落地,一抬眼就看见自己的弟子瞅着自己的师弟,眼神炽热到不像话。
掌门暗骂一声,糟了。
当夜死赖在清泓峰不肯回清涟峰的杨宁就被掌门召去了,外门弟子议论纷纷,被落月一把没什么杀伤力的竹叶打的一身青紫,彻底没话。
落月喝了口茶,冷淡依旧。
因为门派禁止议人是非,触犯门规,所以该罚。
清涟峰。
掌门扶额听着杨宁的长篇大论,努力忍住对小辈出手的冲动。
“师叔他很好。他斩杀追兵,救我回清凛;他教习我功法,寒夜为我拢衾;他为我杨家匾额描金,为我煮药做菜;他安抚我心绪,同我对弈。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
掌门觉得额头青筋突突突跳。
你喜欢个哔。
小崽子一身沙场浮血,心神不宁只要踏错一步随时都能入魔。
举家灭门情情爱爱儿女情长天灾人祸最惹心绪大起伏,你占了两样不够还非要再来一个搞的自己入魔?你还有理了。
看上谁不行,看上个修无情道的。
掌门顺了半天气才掀睫瞅他,冷笑了声特想一巴掌把这崽子呼死。
“你师叔修的是无情道,我早跟你说过。”
“无爱无恨无喜无悲无悯无奇无怒,六根清净心若顽石,是为无情。”
肆.
如果说近来清凛山最大的变故是什么,那无非是掌门真传弟子杨宁入魔了,还顺便屠了半个门派,掳走了掌门和清泓峰的落月峰主。
听闻掌门半路被他放了,峰主则被掳去,说是要和这位向来冷面的落月峰主算算账。
杨宁听到这些传闻时正坐在他奴役壮丁新建好的大殿里喝酒。
奢靡,极度奢靡。
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
落月坐在他一边看着书,听着惶恐的人说着外面的流言,不咸不淡看了杨宁一眼。
杨宁偷看落月正开心,听着流言本来就不高兴,视线投来更是一凛,手起刀落刹那血腥气味弥散。
落月收回目光,继续看书。
没必要发火,有个地方练剑看书就好,所以在哪儿都是一样。
一年来,相安无事。
杨宁祸他的天下入他的魔,落月擦他的剑看他的书,有什么想要的随口说一声有成群的人拼命去给他找来。
杨宁面对落月时依旧小心翼翼,会凑过去问他问题会扯着他要他教他武功,一如往常。
落月也教,也应他。他要自己陪他练剑就陪他练,要难受就给他熬药喂药,要一身血气进来说饿了就给他做菜。
因为有必要。掌门又跑出去云游,他现在还是他师傅。
其他人的死活关他什么事,没必要。
杨宁知道他修的无情道,无爱无恨无喜无悲,但是他总是想贪求更多,可他恨不得把落月捧上天舍不得动他一下。
他满心的愤恨无处发泄,就发泄在别人身上。
他越来越暴戾。
又是雪日时,掌门叼着根草悠闲晃悠到了魔宫,悠闲的晃悠进去对落月伸出手连连感叹:“冻死了冻死了,快来给师兄抱抱。”
落月没搭理他,他就自顾自蹦到落月旁边,笑眯眯的跟他扯。
扯够了,就揉揉落月脑袋,低声说了一句。
“他不能活着。知道了吗?”
虽然他是我的徒弟,但是他不能活着。
我也很难受,可是。他不能活着。
落月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脸色阴沉的杨宁,拔出了剑。
“好。”
伍.
落月和杨宁对立在雪台。
白玉铸成悬浮高台,周遭堆砌瑞雪云浪。
落月依旧没有表情,只是淡淡地举起了剑。
杨宁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冲着那把剑走了过去。
他们分立高台两侧,一边是雪衣的落月,一边是黑衣的杨宁。
落月看着他撞过来,没动。
杨宁迎着那把剑走了过去,直直的,撞了上去。
剑刃入肉。
杨宁笑了笑,开始往前走。
落月没退,冷漠的,绝情的。
看着他。
杨宁迎着那剑刃往前走,他身体里的剑尖划开他的血肉,划开他的肌理,在他的黑衣上埋下极其隐晦的血色花朵。
杨宁没停,落月没退。
他就挂着笑那么走着,长剑穿透了他的身体,在他背后带着一身的大红色探出了头。
落月看着他,眼底是极致的淡薄,无喜无悲。
杨宁停下了。
他走到了剑的尽头,离落月很近很近。
然后杨宁伸出手,颤抖着抱住了他。
他把头埋在落月颈窝,血沫从他唇边涌出,染红了向来白衣如雪的人,染红了他铂金色的长发。
“…师叔,我终于抱到你了。”
——我终于抱到你了。师叔。
隔了这么久啊,我终于抱到你了。
我喜欢你,我好喜欢好喜欢你。我把自己逼疯了,逼的入魔,逼的越来越暴戾,我把你关在身边,可是我还是不敢碰你。可是你看啊,我现在抱住你了。
我是真的…很爱你。杨宁突然笑了起来,他蹭了蹭落月的颈窝,觉得自己越来越困。
然后他带着哭腔,委屈的,小心翼翼地小声说了一句。
“对不起师叔,我把你弄脏了。”
对不起师叔,我妄想过把你弄脏,我的血也的确弄脏了你。
对不起。
落月听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然后彻底没了声响。
…死了?
落月沉默了一下。
莫名的感觉涌上,落月困惑的拍了拍他的背。
真死了?
老黏着自己的这个人,就这么…死了?
落月睁着眼有点茫然,复杂且奇怪的感觉寸寸蔓延。
他觉得眼睛有点涩。但是哭不出,憋的难受。
许久后掌门跃上了雪台,收了杨宁的尸身,对落月露出个玩世不恭的笑容:“哎呀,师弟想什么呢?”
一句话平下莫名情绪,落月眨眨眼,摇了摇头然后离去。
没什么,死了就死了吧。
…虽然自己还是莫名其妙的。但是死了就死了吧。
掌门看着落月离去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他这个师弟的确是把无情道做到了登峰造极。这是师傅临终前的意愿,达成了,他应该高兴。
可是他面对杨宁时,有太多的有必要了。他对别人何曾有过如此多的有必要。
自己师弟像个活人了,可是师傅意愿又达不到了,他该哭还是该笑。
而自己的徒儿牵动了他的心绪,让自己师弟活的像个人了却终究身死也没成功,他到底该哭该笑。
掌门收敛了尸身后坐在雪台思索了许久,最后骂了一声,拍拍衣服起身,又云游去了。
孽缘罢了。
爱恨浮屠皆封棺,来世莫逢莫生缘。
————————by 夏狐
写了什么玩意儿我也不知道,渣轻喷
评论(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