黠鹄i

玉山自倒非人推。

四海清平

四海清平

一.

      

       神尊杨宁还是少神的时候颇喜欢四处云游,整日里不是瞧瞧人间的公子哥儿便是撩拨撩拨刚成精的单纯小妖。天天游手好闲美曰其名是增长阅历,说白了就是不务正业。

        他父皇一纸文书把他召回天宫时,他心里是一万个不乐意。

        端着臭脸回去的第一眼就见到他一向专横的父皇躺在病塌,指尖死死攥着锦被。

        杨宁脑子嗡的一声,瞬间明了他父皇命不久矣。

        他父皇指着一旁垂眸静立的少年,一张将殁的俊脸上满满的都是无奈。

         他说,父皇得走了,以后你就是神尊。

         落月会辅佐你。

         颤颤巍巍说完便合了眼,彻底撒手而去。

         杨宁怔楞了许久,直到那少年走到他面前恭敬的行了个礼,抬眼间眸子里有细碎的光在跃动。

        声音是一等一的好听。

        他说:"帝君。"

        杨宁初登帝位时十足的手忙脚乱,第一日就系不上朝服衣带,在镜前站着抿紧了唇。

        少年推门而入时愣了愣,可能是没见过如此没用的神尊,但是上前时没提他的窘迫,只是伸出了手给他细心的系好,垂着眸子又说了一句:"陛下。"

        声音是真的好听,玉椎敲了瓷碗一般,却又带着独有的一份温雅。

        杨宁瞧着他发顶,指尖发痒,有点儿想揉一揉。

        少年系好了衣带,一抬眼,和他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的眼睛很漂亮,是酝着流光的紫色。

        杨宁想。

二.

        杨宁继位第一年,四海未清平。邪物肆虐,人间怨声载道时众神纷纷推脱,唯独他身旁立了一年的人自行请命。

        那人铂金色的长发垂在身边,白衣温雅,衣角绣着繁美的云纹。

        凤眸里写着的全是温柔,面容还有些稚嫩,执着一柄长剑,对着满朝文武诸神弯了眉眼。

         "臣落月,请命平人间邪祟,还陛下三界清明。"

         杨宁拢在袖中的指曲了又伸,看着那少年模样和满朝文武,终究艰涩允下。

         送落月下界那天,杨宁独自送他到了能送的最远处,然后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高高在上的神尊垂着眸子牵了一脸呆滞的少年的手,笑着让他一切小心,早日凯旋。

         神尊耳朵红了,而那少年直接退了好几步,红着脸忙不迭下了界。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

          落月去了十年,杨宁等了十天。

          落月再回来的时候白衣依旧,只是肩胛处血肉外翻,一片模糊。依稀可见森然白骨。

          可依旧是温雅的,甚至有点羞涩的少年模样。

          那天,天宫的文武诸神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神尊从王座上跌了下来,抱住那少年红着眼大吼人是不是都死绝了,怎么没有一个会治伤的。

          那天晚上,神尊宫殿的小仙娥听到神尊忙了一整晚,这会儿问伤疼不疼过会儿问想不想吃点糕点,活像个讨好妻子的新丈夫。

          第二日上朝少年不在天帝身侧,诸天神佛啧啧称奇时有眼尖的看见神尊手腕缠了条小银蛇,瞬间了然那少年原是个小蛇妖。

         落月从杨宁袖子探出头来瞅了瞅又缩了回去闭目养神,时不时细声哼唧下,可爱的紧。

          杨宁指尖挠着那小蛇的下颔,忍俊不禁。

         人人都道这两人君臣友爱兄友弟恭实在是天下第一默契的好兄弟纷纷感叹这崇高的兄弟情还当朝夸赞吹捧了一番,可就在当日晚上,众仙家路过时听见神尊宫中听到一阵莫名声响,夹杂着那小蛇的喘息和求饶。

        是以第二日那小蛇红着眼眶又站在天帝身后时,一个两个全闭嘴了。

        

三.

       神尊继位第二年,小蛇回来的三百余日后,下界再乱,水祟频繁。

       那小蛇依旧是软着声音执剑立在了他面前,弯着眉眼请命。

       杨宁嗫嚅了片刻,当着整个神界的面把小蛇死死箍进了怀里。

       小蛇面皮薄,红了耳垂任他胡闹,临了时回眸对着诸神一笑。

       他说:"我守好人间清平还陛下盛世华景,还劳各位守好天界净土,好予陛下片刻安宁。"

        杨宁站在玉阶上看着他渐行渐远,抿紧了唇。

        他这次去了十二年。少昊等了他十二天。

        再回来时他浑身浴血,直直栽倒在天界口,杨宁接住他时他还很诧异。

        然后他又笑了,眼睛闭上的前一刻他问杨宁:"你怎么来啦。"

        "我还没来得及换身衣服…污了你的净土啦…"

        人人都道这两人是天作之合。

        第三次下界是两人携手同去的,只是谁都没料到落月第三次下人间,就再也没回来。

        他被弃在了人间。

        有不少人问杨宁,他也不过是冷漠敷衍两句,有次被一群人灌酒套话,逼急了才拂了一桌的酒壶,狠声道。

        "问问问,有什么可问的!他落月不就是一只妖!最多也不过是个修为高些的妖!"

        一桌死寂。

       良久,不知哪家的仙娥望向了五步开外的灵树下,众人一起看过去,看着那小蛇扶着树干,死死咬着唇。

       杨宁跟着看过去,见那温雅的人儿眯着一双凌厉凤眸,握着拳转身而去时铂金色长发瞬间雪白。

       瞬息白头。

      有仙家起身离去时嘲了句:"帝王将相多无情。"

      是了。帝王将相多无情。

      杨宁嗤笑了声,醉倒在宴上。

      再没人去扶他然后吃力的搀回大殿,也再没人给他搭一件大氅,坐在一边叹着气给他梳理有些凌乱的发,给他戴正玉冠,给他系好又松了的衣带。

       杨宁还是清醒的,只是他想醉了。

       他酒量是那么好,千杯不醉。几年来所有酒醉都装的有模有样,其实是想看那人围着自己团团转,然后悄悄抱了自己的胳膊摇了又摇。

       杨宁朦胧着眸,眼眶渐红。

       他想起来那小蛇同自己初遇那年,自己父皇塌边,他曾单膝跪过自己,亮晶晶的眼对上自己的,尽管有些自卑,但还是说出来了。

        他说:"臣落月,原型是条银蛇…空有神尊赐的百鳞之长的名声,其实…也就是只小妖。"

        他还说:"臣落月愿为陛下守四海清明,愿为神尊使天下盛景太平。"

      他二人携手人间一遭,仗着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肆无忌惮看过了沧海桑田,看过了民不聊生,也看过了种种痴缠。

       不至于惊动天界的种种邪祟次次作乱,王朝代代更迭,烽火燃起百千次,苦的始终是平民百姓。 

        落月一一看在眼里。

       那日落月拉着他的手把脸埋了进去,蹭了又蹭,然后对他说。

       他想留在人界。

       他说,他如果留下,就算再不济,起码也能护着一方水土百姓,起码能让人界多点如花笑靥。

       杨宁不肯。

       落月似是有些震惊,浸了水的眸子瞅着他,一遍遍问他为什么。

       杨宁压抑着怒气问他又为什么要留下,问他人界百姓同他何干。

       落月看了他半晌,温声开口。

      "因为我要给你守着四海清平。"

       杨宁还是怒了。

       他头一次对着小蛇冷了脸,质问他到底怎么想的。

        落月始终不语,待他声嘶力竭够了,便偏过了头不去看他。

       落月已经足够卑微。他为他屈于天界,他为他两次下界平孽,他为他一身伤痕,为了他甘愿在人界待下,舍弃一副尊严,好还他人间一副清风明月。

        落月不明白他在气什么,自己分明已经如此委屈。

       杨宁也不明白落月怎么想的,他只觉得小蛇是被天宫箍的久了,想走了。还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他头一次说了那么伤人的话。

      他说:"落月,你不过是只妖。"

      言罢,拂袖而去。

      他没看见那小蛇瞬间煞白了脸色,亦没看见那小蛇欲言又止终究合眼载到在案边。

      就像他在众仙家面前怒斥落月只是妖时没看见看了全程的落月一样。

      落月是妖。他自己也知道。

      所以他连喜欢都喜欢的卑微。除了付出一点,再付出一点,几乎不会做别的。

      他不会用别的方法对别人好。他只是个小妖,纵使是天宫有面子的妖,也还是只被人唾弃的妖。

      落月自嘲的想,你也配吗。

      除了付出,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他的自卑烙在了骨子里。

      杨宁第一次已经够他难受。第二次已经将他钉在了耻辱柱,让他华发满头。

      让他再也不敢轻言喜欢。

四.

      杨宁后来醒了酒又想了很久很久,直到有报下界又乱。

      杨宁再下界时一切他都置之不理,径自寻找落月,疯了一样寻找落月。

      见到落月时,他自己一身神尊朝服,对着落月扯出个温柔笑意。

     落月却已是白发满头,垂着眸朝他恭敬一拜。

      "小妖落月,见过陛下。"

      杨宁虚扶了他一把,带着他下到了海底,告诉他,让他去镇压妖兽,之后所有镇压的妖兽可以扔在这里。

       落月沉默片刻,颔首应下。

       落月又用了十年镇压作乱的妖兽。

       他已经不记得按人界的年份算自己多大了,为了杨宁他几次下界,怕已是族中的老一辈了。

       当所有妖兽扔入海底时,杨宁摸了摸他的额头,无数符文强行将落月逼回了原型。

      他将落月锁在巨大的石阵里,不顾落月的哀求,将所有蛇族不论功过对错一律斩杀,九千道玄锁道道环扣,锁尽情分。

      他说:"你镇在这阵中镇压妖兽,这便是还我清平的最好方法。"

      落月嗫嚅了片刻,溘然闭目。

      落月说:"陛下,蛇族全族并无过错。"

      落月还说:"从今之后,蛇族与天宫,势不两立。"

      杨宁无所谓的笑笑,转身离去。

      只是转身的一瞬间,泪洒衣襟。

      

尾声.

      神尊杨宁继位第十年,跟在天帝身边许久的小蛇受封万鳞之长居于龙上,不见踪影。

      而杨宁继位第十年,四海彻底清平。

——————by  夏狐

最后的两句是个隐晦的暗示。杨宁继位第十年的时候落月完成了四海清平的承诺,可是也被镇在了石阵里,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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